2025年4月，一场波及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超大规模停电事件，暴露出电网老化、跨国利益博弈与可再生能源争议并存的复杂现实。这场影响超5000万人的事故，成为审视欧洲气候雄心与能源安全矛盾的棱镜。

停电风波致使可再生能源可靠性再引争议

本次事故是欧洲近年来最严重的电力事故，尽管事故原因调查仍在进行，但这场危机已引发外界对欧洲电网可靠性的广泛质疑，并掀起关于可再生能源在电力系统中的角色的激烈争论。停电事件后，可再生能源“不稳定”论甚嚣尘上。美国能源部长克里斯·赖特（Chris Wright）在事故次日接受CNBC采访时表示，将能源供应寄托于天气（指风能和太阳能）是危险的。此类言论呼应了部分保守派观点，认为过度依赖间歇性可再生能源是电网脆弱的根源。赖特曾多次批评欧洲能源转型政策，称其推高电价并威胁能源安全。他认为可负担的、可靠的能源比脱碳更重要。

而西班牙首相佩德罗·桑切斯（Pedro Sánchez）强烈驳斥“可再生能源导致停电”的说法，称其为“谎言”。专家观点进一步支持这一立场。睿博能源智库（RAP）高级顾问迈克尔·霍根（Michael Hogan）强调，历史上几乎所有大停电均由输电网络故障引发，而非发电来源问题。2019年英国停电，是由雷击导致风电和天然气电站控制系统故障，引发连锁反应。2003年美、加大停电，源于俄亥俄州一条高压线过热下垂触树，引发北美约5000万人断电。2021年得克萨斯州停电则是天然气管道冻结导致发电能力腰斩。这些案例均显示，电网设计、运维和应急响应才是关键风险点，而非能源类型本身。伦敦国王学院工程学学者格拉齐亚·托德斯切尼（Grazia Todeschini）也认为，初步数据显示电网频率震荡是事故导火索，需更多数据才能定论。

割裂的电网成欧盟能源一体化短板

此次停电事故也反映出欧盟电网割裂的现状，首先是物理连接上的薄弱。根据欧盟规定，各国跨境输电能力应该至少达到本国发电量的15%，但现实差距显著。西班牙仅通过少数跨境互联线路与法国相连，法国长期拒绝扩建电网以保护本土核电利益，德国虽然在能源转型中领先，但是跨境输电能力难以平衡北部风电与南部负荷需求。欧盟电网的割裂不仅限制绿电共享，还加剧了停电风险。当前欧盟电网规划长期由各国输电运营商（TSO）主导，通过欧洲输电系统运营商联盟（ENTSO-E）协调，然而这种机制存在根本性矛盾，TSO代表本国能源企业利益，优先保障国内供电而非区域优化。比利时鲁汶大学名誉教授、资深电网专家罗尼·贝尔曼（Ronnie Belmans）呼吁成立独立跨国电网运营商，打破国家利益主导的规划模式。

欧洲多数电网建于上世纪50年代，难以应对电气化浪潮下的电力需求激增。欧盟承认，现有电网无法支撑《清洁工业协议》中交通、供暖全面电气化的目标，计划于2026年推出“电网行动计划”，但5840亿欧元的升级成本可能通过电价转嫁给消费者，引发民众不满。欧盟一方面加速淘汰化石燃料，另一方面需要确保电网稳定。“电网行动计划”旨在加强跨国互联和储能建设，但进展缓慢。此次停电暴露了政策执行滞后的问题——11个未达标国家集中了欧盟86%的风光装机，却因输电瓶颈无法发挥绿电潜力。

专家指出，可再生能源并网需要配套技术升级。例如，风光电站需配备旋转涡轮或电池以稳定频率，但西班牙此类设施普及不足。国际能源署（IEA）建议各国投资灵活性电源（如储能）、需求侧响应和区域互联，以应对“无风无光期”（dunkelflaute）等极端情况。

尽管立场不同，但各方均承认欧洲电网亟须改革，要加强跨国互联，推进在建项目（如比斯开湾海底电缆），打破“能源孤岛”。同时投资现代化电网，升级老旧设施，整合智能技术以应对波动性电源。还要平衡政策与市场，通过立法协调各国利益，避免重复建设或恶性竞争。

网络安全需要全面融入新型能源系统

此次停电事故初步判断不是因为网络攻击导致，但世界经济论坛认为网络攻击对电网的威胁仍然值得关注。电网和关键能源基础设施系统易受网络攻击，今年1月，世界经济论坛发布的《2025年全球网络安全展望》指出：“现代科技严重依赖大量能源消耗，这使得电网成为极具吸引力的攻击目标。”

近年来，美国公用事业系统遭受的网络攻击有所增加。联邦调查局在一份2024年报告中称，可再生能源的实施和清洁能源发展激励措施，为网络威胁行为者创造了新的目标和机会，他们可以利用这些攻击来制造事端、谋取私利。英国也称，其电网已成为网络攻击的目标。与此同时，欧盟已实施针对电网和其他能源基础设施系统的网络安全规则，作为全欧盟“防范联盟战略”的一部分。

技术的进步重塑了电力行业，带来了更智能的电网、可再生能源的整合以及运营效率的提高。然而，这些进步也增加了电力供应链的复杂性，带来了一系列新的挑战，尤其是在保护这些复杂的系统免受网络威胁方面。专家指出，网络韧性必须融入电网和其他公用事业系统的各个方面。新兴能源系统的设计必须以安全为根本优先事项。

电力基础设施的复杂性——涉及多家供应商以及传统技术和新兴技术的融合——意味着任何组织都无法孤立地运营。此外，在复杂的能源价值链中，每家公司都同时是供应商和用户。因此，每个组织都必须认识到网络安全的重要性，更要切实守护网络安全。单打独斗已不足以保障并实现一个富有韧性的能源系统。

此次停电事件如同一面镜子，映照出欧洲能源转型的复杂挑战。当脱碳目标遭遇脆弱的电网，当跨国互联承诺面对国家利益，欧洲能否真正实现绿电崛起与能源韧性的平衡？将问题简单归咎于可再生能源，可能掩盖了更深层的结构性问题。未来，唯有统筹技术升级、政策协同和国际合作，才能实现绿电崛起与电网安全的双赢。欧洲的停电事故也为全球能源转型提供了警示：没有现代化的基础设施和治理体系，任何雄心勃勃的气候目标都有可能沦为空中楼阁。（记者 王玥）